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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6章 再踏麟德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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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6章 再踏麟德殿

一個時辰後,雨已停了。

景俞白身穿明黃色九龍皇袍,頭戴十二毓垂珠帝王冕冠,端坐正堂,手裏捧著一碗濃濃的棗紅色姜湯。

鳳明著赤蟒,景恒著玄蛟。

只有他穿龍袍。

景俞白長出一口氣,十六皇叔都帶著人馬從淮安打到內宮了,還得他當皇帝嗎?

真的不考慮學著景沈,做一做亂臣賊子嗎?

景俞白憤懣地悶下一碗姜湯。

這皇帝,他是當夠了。

景恒和鳳明完全沒考慮景俞白的感受,不僅沒顯出一點想謀朝篡位的意思,鳳明在玄一帶回景俞白時還嚴肅地和景俞白說:“待此間事了,我便會和景恒回淮安去,我與景恒都不會有後嗣,若能容得我二人一世,也算不負我與你一段君臣情誼。”

景俞白把碗擱在桌上,難道權力真會讓人忌憚至此嗎?還是因他現在只有十二歲,不知權力的滋味,才沒有對權勢滔天的鳳明與景恒生出戒心。

秦史記載:前247年,秦王嬴政繼位,時年十三歲,因年少,尊呂不韋為仲父,國政皆由呂不韋把持。前238年,除權臣呂不韋,獨攬大政。

難道等他二十二歲,三十二歲時,也會像始皇帝殺掉呂不韋一樣,最終除掉權臣鳳明與景恒嗎?

鳳明也疑心他有朝一日親政,會因政權而殺權臣,所以才會說出那樣的話,希望他能‘容得我二人一世’。

景俞白扣著手指,在心中對自己發誓:永遠不能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。

胡思亂想間,多福躬身敲了敲殿門,在殿外道:“聖上,大臣們都到齊了,請您移駕麟德殿。”

聞言,鳳明走到景俞白身邊,見姜湯都乖乖喝下了,又伸手摸了摸景俞白的手,小孩子火力壯,那手倒比他的手熱多了。

鳳明收回手,卻聽景俞白一驚一乍:“小叔叔,你手好涼。”

景恒看了一眼,吩咐道:“取件氅衣來。”

鳳明阻攔道:“在大殿上穿著氅衣像什麽樣子?”

景恒沈吟片刻,倒了姜茶端給鳳明:“你有件孔雀羽做得雀金裘,和赤金蟒袍正當配。”

鳳明啞然道:“你怎麽知道?”

景恒勾起唇角,英朗的眉眼含笑,溫和極了:“一呢,這雀金裘是我下令給你做的。”

這個‘我’指的自然不是景恒,而是齊聖宗。

他貼在鳳明耳邊,接著小聲說:“二呢,孔雀開屏是求偶之意,我做孔雀時,一見著你就忍不住開屏。”

鳳明微微瞪大雙眼,不可置信地看向景恒。

說話間,那流光溢彩的雀金裘捧了上來,景恒結過裘衣:“生當為人傑,死亦為鬼雄。優秀的人呢,就算做孔雀,也要做最出類拔萃、鮮艷美麗的那只,你看這色澤。”

他抖開雀金裘披在鳳明肩上:“絕不哄你,回來給你細講,好不好?”

鳳明有些呆,任由那輕暖璀璨的裘衣披在肩頭,將信將疑地跟著景俞白後頭,緩步踏向麟德殿。

去歲中秋,懷王景沈便是在麟德殿向鳳明發難,那一夜禁軍與滿朝的大臣選擇了懷王,他們驅逐了鳳明。

短短半載,鳳明卷土重來,從淮安一路打進皇宮,宣武門前禁軍再次向鳳明投誠,甚至捉來景沈做投名狀。

兵力與武力之下,朝臣們也沒什麽立場。淮安王與懷王鬥,說到底是皇室內部權力更疊,只要淮安王不去碰龍椅上的那個人,那就不到禦史清官們諫言殉國的時候。

麟德殿上,婉儀大長公主換了蹙金繡雲霞翟文朝服,頭戴九翚四鳳冠,九樹花釵簪於冠側,是齊朝女子僅次於國母皇後的尊貴裝扮。

戌時,鼓聲莊嚴肅穆響過三遍。

“聖上駕到——”

隨著一聲長長的通傳,門後的景俞白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鳳明。

鳳明與景恒並立在他身後五步之處。

景恒輕聲問:“怎麽了?”

景俞白搖搖頭,示意兩側錦衣衛推開殿門,沈重的殿門同時推開,景俞白踏上麟德殿,滿殿朝臣齊齊跪地參拜:

“吾皇萬歲,萬歲,萬萬歲。”

邁上高臺前,景俞白再一次回首。

一片俯首跪拜的身影中,鳳明和景恒停在玉階之下,沒有再上前一步的意思,沒人肯陪著,景俞白便只能自己走向那高臺龍位,他心中忽然生出無限的孤寂與委屈。

他站在第三階玉階上,固執地轉身看向鳳明。

鳳明不明所以,以為景俞白是因他與景恒沒有跪拜而不滿,於是一撩袍角,端正地彎下膝蓋。

景俞白眼圈猛地紅了,大喝一聲:“鳳明!”

這是景俞白第一次直呼其名。

滿堂寂靜無聲,垂首地朝臣暗自揣測,卻也沒誰敢擡頭瞧上一瞧。

婉儀公主跪在最前面,她擡起頭看見的就是景俞白與鳳明僵持在原地,鳳明手裏還握著袍角站在原地,一時也拿不定景俞白究竟什麽心思。

婉儀是做娘親的,她兒子比小皇帝大不了幾歲,也是從十二三歲的年紀過來的,她打眼一瞧就知道小皇帝在別扭什麽。

去年中秋,就是在麟德殿的高臺上,小皇帝對鳳明起了疑心,鳳明要帶小皇帝走時,他沒有跟著鳳明走。

今日今日,再度踏上麟德殿,鳳明便不與小皇帝同立於高臺之上了。

鳳明此舉或是向眾人表面他沒有不臣之心,可落在小皇帝眼中那就是鳳明還在生他的氣,他轉身看鳳明,雖然一言不發,卻是認錯示好之意,希望鳳明能摒棄前嫌,和他一起踏上高臺。

小孩子總是這樣別扭,要什麽不直說,偏要大人來猜。

鳳明不知何意,撩袍欲拜,這一幕落在小皇帝眼裏,何異於剜心,那重量不輕於孩子之間的‘再也不和你玩了’。

是非常非常重的拒絕和好之意。

婉儀掩唇輕咳:“鳳明,聖上還小,你陪他上去。”

景俞白委屈巴巴地看向幾位公主:“幾位姑母都先起來吧。”

婉儀又輕咳一聲,才壓住喉嚨間的笑意。

鳳明側首看了看景恒,景恒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,鳳明反手扣住景恒手腕,拉著景恒一同跟著景俞白身後踏上玉階。

龍椅十分高大,景俞白坐在其中,看了眼景恒,拍了拍身邊的空位。

景恒:“......”

他悄悄傳音給鳳明:“這孩子過於淡泊名利,看著不大適合做皇帝。”

做皇帝是個苦差事,景俞白今日提心吊膽,還在雨中跑了許久,此時最信任的人在他身邊,他放松下來後不免有些困倦,卻還得提起精神,朗聲道:“眾愛卿平身。”

眾卿謝恩起身後,一片寂靜。

若擱在往常,景恒總會站出來說些什麽,他滿腹歪理,來一出舌戰群儒也手到擒來,可此時此刻,隔了七世輪回的他在站到這高臺之上,倏忽將許多迷障勘破了。

齊聖宗是嫡長子、嫡長孫,從他生下來的那一刻起,所聽所學都是如何做一個好皇帝。認真回想,‘齊聖宗’的那半靈魂似乎從未有過叛逆,一向守禮尊儀,生下來就是皇子中的典範。

‘萬事以大齊江山為重’如同一道刻在骨血中的信念,齊聖宗做出許多選擇都以此為基礎反覆考量,思慮周全。

最周全的決定不一定是最想做出的那個。

他因此錯過了鳳明。

重活一世,江山、百官他都已放下,從前的齊聖宗已經死了,如今他只想和鳳明做一雙無拘無束的野鴛鴦。

“草民鄒伯渠求見聖上!”

通傳聲打斷景恒發散的思維。

鄒伯渠,老師怎麽來了?

景恒下意識看向鳳明,鳳明也在看他。

一位計謀深遠的帝王,一位戰無不勝的將軍,二人對視的瞬間,俱在對方眼中都看到些許慌亂。

景俞白年紀輕輕,不知天高地厚,天真地問:“誰?”

甄岐與鄒伯渠同朝為臣,聽聞鄒伯渠歸朝,他如卸重負,出列答道:“鄒太傅乃先帝之師。”

曾經的帝師,那也就是鳳明的老師了,景俞白了然地點點頭:“宣。”

殿門再次推開,鄒伯渠一身粗糲布衣緩步踏來,他目不斜視,發須微白,緩步而行,身姿如松如柏。

行至堂前,他展袖拱手:“草民鄒伯渠參見聖上。”

“愛卿免禮。”景俞白微微仰首。

鄒伯渠直起身,颯颯然立於百官之前,語不驚人死不休:“主少國疑,大臣未附,百姓不信,社稷之重,屬之於誰乎?”

此言一處,四下嘩然。

主少國疑,景俞白這皇位本就不穩當,眾人心中雖有疑惑,可誰敢提出來?景沈敢攝政參政不就是拿捏住了景俞白並非先帝親子,皇位不正嗎?

若要論景室皇朝的正統,除了遠在淮安的淮安王,就是現下站在景俞白身後的淮安世子景恒,那是真正的仁宗嫡親血脈。

那血脈比景朔兒子還要正。

鄒伯渠這話問得雖突兀,表面在魚f希櫝*伽問社稷屬誰,實際卻在敲打景恒,說出了所有朝臣們不敢對景恒說的話。

意思是告訴景恒,你要是有問鼎天下之心,就別在乎名聲趁機上位,江山社稷經不住你們來回折騰,小皇帝一日比一日長大,來日爭權奪利,再起紛爭,就是重蹈今日覆轍。

鳳明的喉結不自覺地滾了滾,衣袍下的手緊張地握緊。

景恒更深沈些,只是悄悄屏住了呼吸。

景俞白初生牛犢不怕虎,何止不怕虎,他簡直有點虎,竟真把這話接了下去:“朕屬意十六皇叔攝政。”

景恒撩袍,單膝歸於龍椅之前:“臣景恒,願大齊山河永固、萬載昌榮。”

一個臣字,景恒明晃晃地告訴所有朝臣,他沒那個心思。

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,鳳明看都不看景恒,暗自松了口氣,心中默念與我無關,與我無關,別噴我,別噴我。

‘噴’這個詞也是景恒教他的,景恒說鄒伯渠是大齊第一噴子。

景俞白當然不會放過他最愛的小叔叔:“鳳明平叛有功,多次救朕於危難之中,於朕有再造之恩,朕效仿先賢,奉其為亞父。”

鳳明眼前一黑,這孩子沒法要了。

百官瞬間一片翁然。

奉一位太監做亞父,這是能在史書上被後人追著罵兩千年的‘壯舉’!

甄岐當即跪地諫言:“聖上三思啊!”

眾臣齊齊跪拜:“聖上三思。”

“景沈自封‘順天大聖’時,不見爾等勸他三思,如今一個個倒都做了直言進諫的言官。”景俞白站起身,燭火通明的大殿上,他年輕青澀的眉眼分外清晰:“把景沈帶上來,朕要親自向他請教,該如何讓眾卿臣服。”

朝臣被這一句話刺得跪了滿地,心說自打鳳明回來了,小皇帝的底氣都更足了些。

是啊,那可是能呼風喚雨的鳳明。

有他站在身後,誰的底氣能不足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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